大利“伪”即假,伪古玉即是假冒的古玉,制作伪古玉的目的,是冒充古玉以获取高额利润,因此制作者主观上是刻意地按照原物或图录中真品的样子去加工,不仅追求造型、花纹的逼真,而且为了刻意掩盖其制作的时代,还煞费苦心地通过各种手段对玉器进行染色、制残等做旧处理,标榜为真古玉,企图欺骗买家,暴收渔利。从文献记载和出土及传世的实物分析,由于慕古而生产的专门用于玩赏的仿古玉,在宋代随着金石学的兴起而成为时尚。在仿古玉流行风尚的影响下,伪古玉在宋代也应运而生,明末、清代中期和清末民国时期是伪古玉生产的三个高峰阶段。笔者曾分别对宋代和明代伪古玉生产及辨伪的情况进行过整理研究,本文则继续考察清代伪古玉生产及辨伪的情况。
在宋、元、明三代伪古玉生产的基础上,清代伪古玉的生产更加发展,人们的辨伪能力也有所提高,清代晚期的陈性等人,则更是通过了解伪古玉的制作方法来辨识伪古玉。
虽然明代的玉工已经在伪古玉生产中使用了染色技术,但并未被当时的古玉收藏者和辨伪者所识破。而到了清代,情况则有所不同,虽然制伪者的染色手段比明代高明了,但一些鉴赏者的心中已经有了伪沁的概念,并且有一定的辨别真假沁色的能力。清代的古玉鉴赏者特别喜爱古玉上变幻莫测的各种沁色,在评价古玉时常把沁色放在首位。清人尚古爱沁的风尚,促使伪古玉制作者不惜在制作伪沁上大费工夫,同时,伪沁也成为收藏家和辨伪者鉴定真伪的重要依据。
一 康熙时期伪古玉的生产与辨伪
从文献中可以看出,从清朝初期就有人知道玉器上的沁色有真伪之分,并知晓部分人工烧染的秘密。明末清初人谷应泰(-年)在他的著作《博物要览》卷7《志玉》中记载:“辨新旧玉器颜色工作:玉器如汉、唐、宋之物,入眼可辨,至若古玉存遗传世者,少出土者,多土锈、尸浸,似难伪造。古之玉物,上有血浸色红如血,有黑锈如漆,做法典雅,摩弄圆滑,谓之尸古……如玉物上蔽*土,笼濞浮翳,坚不可破,谓之土古……南中良工伪造古玉器法,以苍*杂边皮葱玉或带淡墨色玉,如式琢器物,以药薰烧斑点作血浸尸古之状,每用乱真,以得高价。”虽然谷应泰仍认为“土锈”、“尸浸”、“尸古”、“土古”是古玉的自然特征,但已经知道伪造古玉器的方法中有“以药薰烧斑点作血浸尸古之状”,这是古代文献中关于人工染色的最早文字记载,它不仅明确指出清初己有用薰烧之法伪造古玉沁色,同时也说明,在清初已经有辨伪者识破这种伪古玉制法,可推断出人工染色冒充古玉沁色的技术已经有相当长的使用时间,可以上溯到明代甚至宋代。
康熙时期的经过染色处理、具有伪古玉性质的玉器,以在玉器附件上刻有御制“玉杯记”的几件玉器为代表。乾隆皇帝于乾隆十八年(年)作御制文《玉杯记》,是乾隆皇帝所亲身经历的发现伪古玉事件的真实纪录,文中记载:乾隆十八年(年)的一天,乾隆帝在玩赏一件双童耳古玉杯时,发现玉杯表面附著一层类似粘稠粥汁一样的东西,形成磋手的凝结层,不知其为何物,便给玉工姚宗仁看。姚宗仁认出此杯是他祖父所制,接着讲了其父亲教授他的“淳炼之法”,即“染玉之法”。这段文字被刻于一件盛装白玉双婴耳杯的木盒内盖(图1、2、3)和一件盛装青玉双螭耳圆杯及托的木盒上。
《玉杯记》全文如下:“玉杯有鼍,其采玵,其色而,其文者,骤视之若土华剥蚀,炎刘以上物也。抚之留手,非内出。以视玉工姚宗仁,曰:‘嘻,小人之祖所为也。世其业,故识之。’‘然则今之伪为汉玉者多矣,胡不与此同?’曰:‘安能同哉?昔者小人之父授淳炼之法,曰:钟氏染羽,尚以三月,而况玉哉?染玉之法,取器之纰类且惌者,时以夏,取热润也;炽以夜,阴沉而阳浮也。无贵无瑕,谓其坚完难致入也。乃取金刚钻如钟乳者,密施如蜂虿,而以琥珀滋涂而渍之。其于火也,勿烈勿熄,夜以继日,必经年而后业成,今之伪为者知此法已鲜矣。其知此法,既以欲速而不能待人之亟购者,又以欲速而毋容待,则与圬者圬墙又何以殊哉?故不此若也。’宗仁虽玉工,常以艺事谘之,辄有近理之谈。夫圬者、梓人,虽贱役,其事有足称,其言有足警,不妨为立传,而况执艺以谏者,古典所不废,兹故隐括其言而记之。”该文大意是:这件玉杯的光采有如白虹之气,沁色绀红,多彩相杂而不乱。第一眼看上去,有土蚀痕迹,似出于地下,应该是汉代以前的东西。拿到手上抚摩,表面有些挡手,是因为附著了一层像稠粥一样的东西,这些东西并不是从玉肌内生出的。乾隆皇帝觉得有些可疑,便把这件玉器给玉工姚宗仁看,姚宗仁“嘻”地笑出声来,说:“这是我祖父做的,我继承他的衣钵,所以认识它。”乾隆皇帝问道:“那现今制造的伪冒汉代玉器很多了,为何不与这件玉杯相同?”姚氏回答说:“怎么能相同呢?过去,我父亲传授淳炼染玉之法:钟氏染羽毛尚且需要三个月的时间,何况染玉呢?染玉之法,需要找玉器上有瑕疵、不是很坚硬的地方;在夏季热而潮湿的时节,利用夜间正当阴气下沉阳气上浮的时机。没有瑕玷的玉器,因其质地坚硬,染色难以侵入,于是用金刚钻,钻出如蜂窝、钟乳状的坑孔,在上面涂上琥珀粉液并加以浸泡,用不大不小的文火,夜以继日地煮烤,必须经过一年的时间以后才能制成。现在的做伪者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染色技法,即使知道这种方法,也因为想要买货的人着急而想要速成,不能使用姚氏染玉法加工,速成法所染制玉器之色就如同泥瓦匠抹墙泥一般,完全不像姚氏制品。”
姚宗仁所述其祖父所用的“淳炼之法”(即“染玉之法”),就是以琥珀汁将玉器表面烤成琥烤色,或简称为“琥珀烧”,可能就是乾隆时期大学士纪晓岚在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所云之“琥珀烫”。现在有一些收藏于各大博物馆中的清乾隆时期的伪古玉,如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玉管,玉质本为温润的青玉,通体散布点状琥珀色沁,分布均匀,非常美观,实非天然形成,而是人工烤制的假沁色,类似于“琥珀烫”,应该就是按照这种做法烤染的假沁色(图4)。
由此可知,了解伪古玉的做法是辨伪的关键。“琥珀烫”这种染色技法虽已在市场中出现,但由于伪古玉制作的隐秘性,知道的人不多,连收藏丰富、见多识广、精于鉴赏的乾隆皇帝也“失辨”,可见其辨伪难度是相当大的,只有熟知这种做伪技法的姚宗仁才能认出。乾隆御制文《玉杯记》如实地记录了清人对古玉辨伪的认识过程:先从沁色入手,结合经验,找寻疑点和破绽,判明真伪。乾隆皇帝在鉴定玉器时,主要是从上面的沁色入手,并未涉及玉质、器型诸方面。
姚宗仁于乾隆初年即在造办处供职,其祖应为清朝初年人物。《玉杯记》作于乾隆癸酉(乾隆十八年,年),以一代20年计,三代人共上推60年,正值年,即康熙三十二年前后。从《玉杯记》的记载来看,康熙年间苏州已经出现了很能蒙人的人工染色制作伪沁技术。因姚宗仁祖籍苏州,所以这种染色制作伪沁的作法可能最早是由苏州的玉工发明的。
二 雍正时期伪古玉的生产与辨伪
虽然雍正时期只有短短的十三年时间,生产的玉器数量也很少,但值得庆幸的是宫廷玉器中还是留下了若干件镌有“雍正年制”款者,其中有一件“雍正年制”款黑漆古辘轳环。雍正内廷擅用洋漆来制作“黑漆古”仿古玉,这件“雍正年制”款辘轳环就是涂洋漆伪造的“黑漆古”的标准器。辘轳环实为重环,是由二个大小不同的环套在一起,也可称套环,因其大环附有方形转轴,小环底部磨平,钻一小孔,用一圆柱形榫插入两环之孔,转动小环,纳入大环内便是套合的形制。随着小环转动,可变化出几种不同的形状,内环转动至与外环呈垂直状时,便可见“雍正年制”直行篆体阴款。此环若无“雍正年制”款,即使再有经验的鉴定家也难以鉴定其为雍正时期内廷玉器,之所以如此难鉴定,就是因为它不是时作玉,而是仿古玉,或者说是伪古玉,它模仿战国、汉代的谷纹,又染成当时被称为古玉特征的“黑漆古”色(图5)。
三乾隆时期伪古玉生产及辨伪情况
乾隆时期是清朝*治、经济的全盛时期,这个时期的伪古玉生产极为兴盛,是中国玉器史上继明末之后的第二个伪古玉生产高峰阶段。受宋、明以来文人好古思想传统的影响,乾隆皇帝尤其喜爱“三代”古玉,亲自组织收集,并鉴别定级,对其中佳品题诗咏赞,命玉工将诗镌刻在该件玉器上。在乾隆皇帝御题的余首咏玉诗中,有60余首是咏周或汉代玉璧的。对于收集到的古玉,如果不满意,就会交由宫廷造办处玉作进行收拾改作或加刻花纹。而如果是特别喜欢的古玉,则会命玉工照样仿做,其中有一些仿做的玉器进行染色处理或加刻伪款,掩盖其真实的制作年代。这类玉器如果进入流通市场,就会转化成伪古玉,乾隆前期某些宫廷玉作的玉器已经带有明显的伪古玉性质。据《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》记载,乾隆八年(年)一月二十七日,乾隆皇帝命造办处仿做《考古图》所载玉辟邪2件、璊玉马1件、玄玉骢1件、琥1件、仙人1件;同年十一月初七日,命在一件碧玉虎右腿里怀刻“十三”,在木座上面刻隶字“宣和玉玩”,底面刻篆字“伯时珍藏”。他当时并不认为这是作伪,也不是为了赢利,而《玉杯记》更清楚地说明了乾隆皇帝对艺匠高超技术的欣赏。但乾隆皇帝这种的态度和方式,在客观上却对社会上的伪古玉生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,促使伪古玉第二个高峰的出现。
乾隆时期不仅宫廷玉作碾琢具有伪古玉性质的仿古玉,苏州等地玉器作坊的伪古玉生产更是盛极一时,因为那里制玉历史悠久,有许多技艺精绝的制玉高手,所做的伪古玉连收藏最丰、见识最广、精于鉴赏的乾隆皇帝也曾“失辨”,把伪古玉当作真品收藏入宫。从北京故宫博物院、台北故宫博物院和辽宁省博物馆等处所藏实物考察,玉器清代中期伪古玉不仅数量多,而且所用玉材质量较好,做工精细,尤其是染色技法也高明,与清代后期以速成之法制作的人工染色沁色大不相同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这类玉器都被当作三代、汉或唐宋时期的真品玉器来看待,也有人认为是宋代的老提油,民国时称为“宋仿苏烧”,其中以鸡心佩(形佩)这种器型最为多见。鸡心佩,学名形佩,是清代伪古玉中最为多见的器型种类,清代收藏家往往定为宋仿或称“宋仿苏烧”。但从其玉质较好、染色深入玉肌、做工一味追求工整细致的风格来看,是标准的乾隆工,因此它应是清代中期苏州玉工所制之琥珀烧染仿古玉玩。辽宁省博物馆收藏有数件这类形佩,均为优质和田青白玉雕成,滋润莹泽,微透明,无瑕绺,器型和纹饰均仿汉魏时期的鸡心佩,做工精细,以阴线勾勒,烧染琥珀色沁(图6、7)。
乾隆皇帝有关古玉辨伪的言论,除了《玉杯记》之外,更多的是见于乾隆中期即乾隆二十四年(年)以后。在其咏赞玉器的御制诗中,有不少零星的描述古玉器外貌特征的词语,如“土华”、“晃采”、“绀色”、“文”、“葆光”、“冻梨”、“血浸”、“土浸”、“土锈”、“烧染”等,其中有的就是人工染色,乾隆皇帝自己也对它们有所怀疑。如作于乾隆二十八年(年)的御制诗《题汉玉璧》中,有“质以天全容以粹,世间烧染自纷陈”之诗句,反映了乾隆中期以烧染技术制作伪古玉已经非常普遍的局面。在作于乾隆二十九年(年)的御制诗《赤玉》说:“本来五色备,血浸只虚言。”在其注中说:“《说文》玉有五色,今和阗贡玉诚五色皆备,所谓蒸栗、鸡冠、土华、?者,不一而足。问之,则称河中岁久,受天地精华之气而然。乃知入土、出土、土浸、血浸之语未必尽实也。”虽语气有点含糊,但其本意是对以前收藏家普遍认可的“血浸”加以否定,说明乾隆皇帝的辨伪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,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社会上伪古玉盛行、人们的辨伪意识增强的现状。
传世的一百多件镌刻千字文编号的玉器,一般刻有“乾隆年制”款,其造型仿各种古玉形饰,是供乾隆皇帝玩赏的仿古玉,但其中有一部分玉器上面还做伪伤、烧假沁的人工处理,若进入流通市场就很容易转化成伪古玉,对研究清代前期的伪古玉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。如:“辰字十三号”兽面纹玉斧,原玉料为青玉,通过人工染色,形成琥珀色沁,边缘有黑色,貌似玳瑁,即所谓的“琥珀沁”和“水银沁”(图8)。
随着辨伪意识的增强和水平的提高,乾隆皇帝对古玉的辨伪和考证,除了